沙漠的黄金之花
序章 行人
无边无际的黄沙,搅着淡淡的烟尘在大漠上舞蹈。一股股旋风互相角力,反把无辜的沙土白白扬在过路人脸上。 且看那列作一线的行人——三匹瘦驼负着行李,零零散散几个人跟在后面。
头巾、长袍、或者面罩遮住他们的面容和身形,看不清样貌。于是一阵不服输的烈风吹来,猛地掀掉了走在最后一位那小个子头上的方巾。
一头炫目的金发披散开来,被坏心眼的风肆意戏弄。素雅的纯白方巾则是早已飞去高天,被沙尘的幕帘遮蔽,再也找不见了。
那原来是个长相艳丽的少女,此刻一边无措地举起双手尽可能遮住眼鼻口耳,一边抬眼瞄着队列前面一个身着华贵长袍的背影。
她长着一双湛蓝如湖水的眼眸,睫毛又长又翘,皮肤则是白里透红。唇色因长途跋涉失了些生气,却依旧鲜嫩欲滴。
风声实在吵闹,前列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方才她发出的那声压抑着的惊呼,只顾赶路。
少女松了口气,换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将斗篷的连帽拉起盖在头上。
清晨时候仔细梳理过的长长金发此刻已是一团糟。连帽兜不住那许多发丝,发丝分作两股垂在少女胸前,终于安分下来。
“这路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少女低下头,心里不断地埋怨。为什么父亲要听信其他女人的话,把她们母女逐出家门?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多无人问津的角落,母亲却执意向北?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大风的一天,商队却要“趁早出发”?
她有太多问题,可是她也深知,有些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比如她那横死的父亲就不可能从教堂后边的坟地里爬出来回答这第一个问题。
人在极端疑惑不解,有许多问题堆积的时候,大多不能静下心来去解决,而是条件反射地选择逃避。
现在的奥莉薇小姐也如此,她走在这世上最神秘,也最庞大的一片沙漠中央,大脑停止了思考。
第一节 迷茫之人
一切都从三天前那个平常的早晨开始。
父亲在早餐桌上收到女仆慌慌张张递来的一封盖紫色蜡印的信。奥莉薇看见父亲的手在颤抖,他展开信纸时,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正无声地拍打翅膀。
终于,父亲读完了信。此时的母亲姗姗来迟,打着一个优雅的哈欠,刚要对他们二人道早安。可是她连一个“早”都没说出来,就被父亲一耳光抽在脸上。
父母吵架一向是很可怕的。奥莉薇虽说见多了自己的父母吵架,但除了在小说里也没见过如此激烈的一场喧哗。
先是提高了音调互相威吓,然后伸出惯用手的食指、中指、管他什么指头对着对方大肆施压,最后抓起手边的重物用尽了全身力气,以杀死对方的觉悟投掷。
没被当做物件投掷大概是奥莉薇那天最幸运的事。她反应很快,一见两人进入吵架第二阶段便钻进桌子下面,隔着桌布猜测两人是否移动,盘算着找个机会冲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那天奥莉薇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为在母亲投掷了第三个盘子之后,她听见一声极重的碰撞声。那声音好像一个装满面粉的袋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闷响。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桌布的一个角——
倒塌的面粉袋子,就是父亲。
宅子里乱作一团。几个人轮流探过父亲的鼻息,一遍遍说着“没救了”、“节哀”,扶住虚脱的玛蒂尔达夫人轻声安慰。
仆人奔走相告。他们多是在餐厅门口张望几眼,看见了尸体便大惊失色,连忙回房收拾铺盖,顺便牵走几件小摆设。
奥莉薇坐在桌子下面,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找她,她难得地享受着独处的快乐。
父亲死了?
我应该痛苦吗?
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但介于心中实在没有凝滞的感觉,她简单给这个问题盖上“不应该”的印章,不再想它。
但是,在奥莉薇哼着一支小曲卷曲头发时,还是有人掀开了桌布,并用一声惊叫打破了桌子下的宁静。
真是没教养,干嘛要打断乐曲呢,哪怕是最简单的乐曲。
奥莉薇被半拖半拉地带到镜子前重新梳洗打扮,还换上一套她从没穿过的黑色洋装,披上遮住半张脸庞的黑纱。
“奥莉薇,我的宝贝。答应我直到今晚上床的时候,千万不要笑,好吗?”
玛蒂尔达夫人的状况似乎有所好转,除了脸色还是青白色,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幽灵似的来到奥莉薇身边,轻抚女儿披肩上的褶皱。
“好的,母亲。”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个瘦高的女人对着镜子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多简单的要求,反正平日里奥莉薇也没有多少笑容。读书写字不需要笑容,学习礼仪也不需要,现在的大家闺秀之间流行不苟言笑,那样显得嘴角没有细纹。
于是当天紧急举办的葬礼上,奥莉薇没有笑;坐上搬家的马车时,奥莉薇没有笑;母亲告诉她从此不会在梅尔里夫王国居住而是搬到遥远的沙漠帝国去,奥莉薇没有笑。
她像一个雕错了表情的人偶,嘴角看不出喜和悲,只是一条单调的直线。
“奥莉薇,你做的很好,但我希望你明天也保持下去,好吗?”
解开发辫,在旅馆的小床床沿坐着,母亲又这样说道。
答案只有一个。
“好的,母亲。”
奥莉薇低下头去。
步行、马车、商队、镖局,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每到一个城镇都要换一批随从。或许和那箱金银珠宝有关吧,每次母亲都会从那里面拿出一些分给随从们。
两天的跋涉让母女二人精疲力尽,可是尽管如此,玛蒂尔达夫人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到愿意前往沙漠帝国边城【勒马】的商队,约定第二天出发。
于是现在,商队的三位领路人带上她们母女在沙漠中央遭受着沙尘的拍打,一步步向前挪。
这太奇怪了。奥莉薇心想,尽管她昨晚已经就这个议题和自己辩论了两个小时,答案仍然是悬而不决。正方持保守观点,坚称母亲是为了两人的利益行动;反方则持激进态度,提出夫人或许有深藏的秘密没有告知“她的宝贝”。
反方举出的最可信的假设是:夫人正在逃离某样东西。
但是那会是什么呢?债务,杀手,还是仇家?哎呀,说不定是誓要灭绝玛蒂尔达家族的怪物呢?
奥莉薇用尽了通俗小说里看到的常见套路,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太久不关注父母的谈话,完全找不到线索。
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吗…
她嘲笑自己。
溜掉的灵感就像被风吹走的头巾,稍纵即逝。
奥莉薇不再强迫自己思考,却也不敢放空大脑。因为一旦放弃思考,双腿和双脚的劳累一定会将自己压倒。
要引开注意力,要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坐下喝茶了,嘴唇也干裂成这样,真不像话。不知道那个【勒马】有没有新品种的茶叶,或者新样式的点心。
沙漠已经见识过了,而且是品鉴得太多了。那么这“帝国”二字,将会代表着何种景色——真叫人期待。
褐色皮肤的人、棕色皮肤的人,还有没见过的奇珍异兽都在街上匆匆走过。穿着清凉的女子招摇过市,搔首弄姿。
奴隶交易、强者为大、野性危险……小说里总归这么描写。
但是小说不一定是真的,因为小说里还说高贵的大小姐会把腰勒成有害健康的样子。
笑话,那样的怪人恐怕刚进入茶桌旁各位小姐的视野就要被一声娇喝吓倒,自己爬出门了吧。
假如真有大小姐争着那样做也太好笑了,难道说外表是他们的全部吗?茶会本就是卖弄各自谈话技巧的场合,倘若借那样古怪的方式博人眼球,就大大地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奥莉薇,你的头巾呢?”
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奥莉薇正想茶会的事想得入神,一抬头,果然是母亲。
“母亲,它飞走了。”
奥莉薇干巴巴地回答道。
玛蒂尔达夫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回到队伍前列去和领路人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已经穿过了风沙弥漫的区域,现在眼前的沙漠在炽烈阳光下烤得很烫,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那份热气。
仿佛触及脚底便能一路随着血液流入心脏,流遍全身上下每个角落的燥热气息让奥莉薇很不舒服。
“—翻过这座沙丘便是了,夫人。”
奥莉薇听见领路人的只言片语,心中升起无限的期待。
站上沙丘,便能俯瞰整座城市吗?听起来不错。奥莉薇不顾双腿的沉重,她加快脚步攀登,几乎要和母亲并排走在一起。
“看吧,奥莉薇,我们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了。”
攀上沙丘顶点,奥莉薇已是有些大喘气。可是当她勉强抬起头看向前方时,那番景色让她觉得很值。
黄沙中罕见的绿色和蓝色,点缀在黑色城墙内外,小蛇似的盘绕着。城门处有两三守卫,他们似乎在打着哈欠聊天,帽尖和长枪枪头上系着的红布条极其醒目。
再看看城内吧——白布的棚子和黄墙的民居显得平平无奇,可是在沙漠中,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层层叠叠,而每层中都有一户家庭,都有不同的故事。
这是从未见过的风景,是小说的文字所不能完整描述出的意境。它仿佛是奥莉薇来时所幻想的样子,可是又不一样。
奥莉薇一直站在那片沙丘的顶点,任凭脚下那热度逐渐侵染自己的身体。
真好。
“走了,奥莉薇—”
母亲在坡下等她了,奥莉薇裹紧兜帽,快跑几步滑下沙面。
“都告诉过你,不要做这样的动作了…何等粗鄙。”
母亲转身离开之前对她评头论足。可惜也是老生常谈,奥莉薇完全没有在意。
【勒马】…【勒马】…多美好的名字啊。据说象征着和平和快乐,单是名字就有神秘的力量,能保佑居民平安。
不得不说,母亲这次的选择不赖。
不过等等,她刚才是不是说以后要住在这里?
第二节 同龄人
不,这可不行,一辈子住在这里?永远不回去?太荒谬了。
那样的话茶会怎么办?饭食怎么办?衣服难道也要全部重新定做吗?天哪,想都不敢想,那一定会把人的精力全都抽空的。
那之后奥莉薇•玛蒂尔达难道要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在新的社交环境中运用所剩不多的才能来苟活吗?
不行!
——除非……我能在这里创造新的‘茶会’。
一个声音在心中回响,逐渐清晰。那声音趁热打铁,继续窃窃地说起来。
“看啊,奥莉薇,你知道不管到了哪里都会有小孩子吧。那么当然,小孩子会变成少女或是少年的。”
“只要有少女的地方,就会有寂寞的十五岁整整一年和守在窗边看天的无限次回首。而这些东西,不正是茶会需要的唯二要素吗。”
是啊,是啊,不知道哪里来的先生,您说的真是一点不错。只是用不着您的提点。我奥莉薇自有分辨。
三年前的记忆回到她眼前,那时候凭一己之力拉起摇摇欲坠的定期茶会活动,联系各位千金的确实是她。
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忘记其他一切去努力,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这话是哪位说的来着,记不清了,不过很得奥莉薇的喜欢。
稍微冷静些了。
奥莉薇抬起头看着周围。她陷入思考时总归会放空自己,身体像是魔法师的傀儡一样照着事先定好的指令行动。原来此时已是浑浑噩噩地到了城门口,前排的母亲在和门卫说着什么。
大概是证件和贿赂之类的事吧,和大小姐没关系。
“后面的是谁?在名单上吗?”
刻意提高音量一样的挑衅。本想装作听不见,但那人已经走过来,那根被简单护手包着的指头远远指着奥莉薇。
“在名单上的,是我家不成器的女儿,叫奥莉薇。”
这是母亲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很奇怪。奥莉薇的视线没有注视一步步接近的男人,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盯住自己最熟悉的一个人。
“母亲……”
采取事先说好的策略,这里就装作柔弱的普通女孩子吧。
“……早听说有个闻名的漂亮姑娘要到城里来,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把你那帽子掀咯!这么害羞在这边不好混的,小姑娘。”
另一个守卫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搭茬,奥莉薇向后小退一步,一只手抓住兜帽边,显得很紧张。
“请你们不要再靠过来了……”
马蒂尔达夫人无动于衷的样子让奥莉薇有些想笑。可是为了演这出戏,她还是很配合地在守卫抓住自己手腕时发出一声不能再做作的惊呼。
“哎呀!”
空气似乎停滞了一瞬间。
“……这还真是,少见啊。”
“上次见到金发,还是在污水街。”
他们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奥莉薇,悠闲地小声交谈。嘴角弯弯,反正一定是在想糟糕的事情吧。
不过,金发很稀奇吗?
察言观色乃是第一生存秘诀。在注意到“在这里金发确实很稀奇”这一点的瞬间,奥莉薇不禁抿了抿唇。
坏了,头巾。
看着明明只是褐色头发却也要牢牢裹住的母亲,奥莉薇明白了一件事。这件事为“母亲正在逃亡”理论盖上了那块棺材板。
假如北方的金发是罕见的,那么要找到逃亡到此处的,带着个金发女孩的外乡人就太简单了。
而本来少许降低了可疑性的头巾,现在却已牺牲于风沙之中。
小说里说过的,稀奇的东西,往往要成为众矢之的。而一般来说,离开了大城市的女主角会遭到此时女性最不应遭受的一种待遇。
先是构陷污蔑,闹上公堂便制造证据,最后以合法手段将美丽的东西据为己有。
啊啊,多么不公平…这世上是多么不公平!
现在该如何补救?
前有群狼的集落,而后面便是沙漠。
守卫此时已是架着她往城里走,他们不光是二话不说签了母女两人的入关书,还假惺惺地热情推荐旅馆和商铺。
城中景象与沙丘上所见的相仿。这个时间的街上并没有许多人来往,毕竟太阳正在头上,实在很热。
奥莉薇实际是有些失望的。到目前为止这座沙漠小城还和她想象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招摇的女子。人们的肤色也因为身上穿着长袍,看不清楚。异国风情倒也是有的,只不过稀松平常。
“夫人,按说我们俩要收入关费和导游费的,不过这次嘛,我们还要倒请你们吃顿饭嘞。”
“可真是好久没见过像您女儿这样的美女啦,您可要务必赏脸!”
夫人平时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云雾似的消散而去,只是讷讷地点着头。三个带路人已是完成使命,听说夫人(间接)同意住进守卫介绍的旅馆也是满口答应把行李送到。却彼此争了半天谁来拿那个最重的箱子。
奥莉薇拼命回想小说里的描述,希望找到能一劳永逸解决这两位狗皮膏药的方法。若是这一位遇到了事该怎么做,那一位又持何种态度,难道要效仿那家伙?别,咱不会她那身高强的武艺。
思来想去,女主角要么是自救,要么是逆来顺受,当然更多时候,会有个恰到好处的人来拯救她们。还最好是能让她们高洁至美的心灵坠入爱河的人,否则这整件事不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就是有阴谋找上了对方。
不过,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
心底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过来。”
冷不防地一抓,奥莉薇向左后方一个趔趄,倒在了某人怀中。
“?您——”
还未开口,身后那人一只骨节分明,却并不似本地人的白皙的手便挡在她唇上。
下意识抬头去看他样貌,那只手却反应极快地随即遮住她双眼。
“过来。”
还是冰冷的两个字,连语气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好像他有绝对的自信能让一个陌生女子直接相信他,而不需要任何补充解释。
“……好吧”
奥莉薇小声回答,顺便赌气地闭上双眼。
“要绑架也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别伤害我。”
奥莉薇采取了相当懦弱的一种处理方法,因为她注意到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寻常。
原本是那两个不正经的守卫一左一右地靠着奥莉薇。按说本来有身体接触此时却突然消失的话当然会注意到,但此时那两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双手的动作就像仍然抓着一个人,两人中间留下的空隙也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
说不定就是这个绑架犯做了些什么。必须保持一定的警惕,不要与他正面冲突。
不过另一方面,奥莉薇也有些私心。他也算是那个帮助奥莉薇脱离困境的“英雄”呢,得好好感谢他。
至于他相貌如何,那不重要,毕竟奥莉薇也不认为自己是“女主角”。
坠入爱河?太可笑了。凡是坠入爱河的都受苦,不论什么时代,不管是谁。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
况且,根据小说的定律,此刻发生着的不是圈套里的诱饵,就是阴谋的前奏。
奥莉薇反问自己,是否有能力打破这个局面?没有。
其一,她是深闺的小姐,从未学过体术。
其二,她的魔法天赋一般,在教会学校里没能获得学习魔法的资格。
其三,这个“敌人”的目的尚未明确,也不知道他具体的能力。
若是二人实力差距太大,就算抢占先机,出奇招打他的弱点也只是白白激怒他,收益甚微。
陌生人保持着一只手环抱奥莉薇腰间的姿势,一步步退入旁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
进入黑暗的环境,身后的门帘落下,花色玻璃窗透过些许光亮,也是模糊的颜色。
“坐下吧。”
奥莉薇听话地坐下,眼睛只睁开一条缝隙,偷偷地看着前方的背影。
那人大约比她高一头,黑发,穿着白衬衫和马裤,长靴。这让奥莉薇觉得熟悉得多,总归不是那些守卫的奇怪打扮了。
从露出的皮肤判断,这个陌生人像是王国人,而且是王国人中也最白的肤色。是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是个幽灵的,缺血的白色。
再向前看去,一排排长条椅子前方赫然摆着一尊天使像。原来这里是一处天教的教会。
“这里是安全的。我会去找你的家属,把她也带来这里。”走到天使像面前,男人背对着奥莉薇说道。
“…多谢您。很不好意思,还说您是绑架犯。”奥莉薇起身行了个提裙礼。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按规则做事。”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王国人吗?”
奥莉薇没有试图接近那人,她在原位坐下,试探性地问道。
“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为何这么说?”
“到了沙漠帝国,就离不开了。”
男人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从第一排座椅下抽出了一根木拐杖似的东西,走向教会侧面的小门。
“等等,还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奥莉薇一眼。奥莉薇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却只看见他的侧颜。
那是张很清秀的脸,唇色浅淡,眼角挑起,琥珀色眼珠通透如明镜。奥莉薇暗自为他评了个85分,略有些挑剔地认为假如多一点泪痣将锦上添花。
可是他似乎并不喜欢被别人看着,很快又转过头去,只是淡淡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艾克西。”
第三节 学社
彩窗外的天色渐暗,身边变得寒冷起来。奥莉薇把身上的披风和长袍裹紧,仍是有些难以抵抗。
教会里悄悄响起的只有她的呼吸声。管风琴庞大却无言,落满了灰尘。它沉默地守望着逐渐昏暗的小教堂。
门铃乍响,打破了此处的静默。奥莉薇精神一振,回头去看。
“奥利维亚!你真的在这里?”
母亲身上好像没被爬走什么东西,仍是珠光宝气,一时间晃的清贫的小教会也是流光溢彩。
“是。”
她没急着回复,站起身来,眼睛瞟着那女人身后。果然,艾克西闪身进来关好了门。
奥莉薇松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去握住马蒂尔达夫人的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母亲没事就好。”
母女二人就座,艾克西没什么表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他走到前方的天使像身边,再次从地上捡起了某样东西。 “奥莉薇,你是何时到这里来的?我可找了你好久呢。”
“诶?找我?不是先生带——”
嚓。
简短有力的一声,是锐物劈上木头的声响。身边的夫人好像是吓呆了,身体软倒在椅背上,过了几秒才从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声。
艾克西拿着一柄熟悉的木杖,不过那杖端现在连接着一柄真正的凶器。陷入夫人身边的长椅椅面,斧刃在稀薄的光线里闪着恐怖的银色。
现在奥莉薇明白这个可疑的黑发男人为何要对她说自己叫做“axe”了。
“艾克西”抓起夫人的手臂,将她拖起并重重摔在地上。
“母亲!”
奥莉薇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惊叫。而此时那个男人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银斧,双眼紧盯跌倒在地板上无助的猎物。
“你只有一次机会,亲爱的。”
奥莉薇听见那恶魔般的声音再次低语。
“确实如此,不过——我本来没想把这看作一次机会的。如果能拿到那些财物,我不需要一个家长。”
“孤儿更能博得同情,是这样没错吧。”
那声音似乎因为奥莉薇的心里话一时无语。
或许他没有料到这个女孩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绝情。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大概是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吧。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谢谢你的提醒,先生。”
她飞身扑出,用后背承受了直指夫人要害的这一记重击。她没有看见身后男人略显惊讶的挑眉。
或许是因为这微小的错愕,他挥斧的动作在最后强行收了几分力。
可是毕竟这斩击出手时也是旨在取人性命的,少女柔弱的身躯与冰冷的兵刃接触只一瞬,随后坠落向下,同样重重撞击地面。
一朵华丽的血花绽放开来。
奥莉薇全凭着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替母亲挡下致死的伤。此刻她感到背后像是漏了一个空洞,说不出是冰冷的空气涌进来还是温热的血液流出去。体温骤降,奥莉薇渐渐失去意识。
“……你捡了条命……”
好像是“艾克西”的声音,又好像是她脑海里那位先生的声音。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人救下来就好。
母亲,接下来您总该听我的话了。
真希望您从十年前就给我一个救您性命的机会,这样我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被奥莉薇护在身下的马蒂尔达夫人已是吓昏过去,她就算会读心术也听不见奥莉薇的自白了。更别提她和奥莉薇一样没有任何魔法能力了。
哈哈,真是好笑。
她在迷蒙中醒来,颤动着睫毛张开双眼。
这里是哪里?
首先看见的是自己向前伸展的双臂,接着是熟悉的木地板,这样看来她大概还在那座小教堂里。
那个杀手走了吗?希望他出于同情能给自己留下一点财物。不过…奥莉薇忍不住有些懊恼。
两个休克的女人没办法保住身上的任何东西,也不清楚这座城市的安保状况如何,会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紧急情况找过来进而阻止艾克西继续试图杀死玛蒂尔达夫人的行为…
幸亏艾克西先生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强盗兼绑架犯兼刽子手,奥莉薇看见母亲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长椅上,虽然不是醒着,但似乎还在呼吸。
奥莉薇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真是蠢透了。就像中了激将法的轻狂家伙一样不考虑得失一口气冲上去,可不像她的作风。
大小姐就是应该无助,失孤,同时为自己过去没能救的人忏悔、赎那份不应当归在自己身上的罪。这样才算坚韧,才能变成一个成长了的,成熟的人。
如今,这人救下来了,剧情又要怎么发展?
奥莉薇一时有些发愁。
那个恶魔真是的,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反而没了声,没用的东西。
算啦,都伤了身体就先别动了,等人来帮忙吧。不过说实话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也没看见修女或是神父,奥莉薇觉得没什么希望。
后背伤了也没法翻身…趴着的话胸前会有些难受,烦啊。
后背……后背?
说起来,后背…不怎么痛?
奥莉薇终于察觉了,记忆中被那斧头砍下的伤口并没有传来任何疼痛。
探手去摸,身上的连衣裙确实被划烂了,可是其下裸露的皮肤却完好无损。
“天哪,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由得自言自语。
依照刚才的推理,假如艾克西既不是杀人狂,也不是专程赶来杀她们两人的杀手,更不图财,那么他突然发难必然有其他原因。
据他所说,他来到沙漠已有一段时间,可是“再也离不开了”,并且“按规矩办事”。那么破解“规矩”一词的内涵大概就能找到目前最重要的线索。
莫非,真的是沙漠地区的特殊习俗,必须要杀人当投名状之类的?那还真够野。
那么,假如艾克西确实是要把她母亲的头当作投名状,为何最后还是放过了她们俩?
难道是“我被你的勇气震撼了,我尊重你保护家人的意愿,这样的残忍事情,我做不到”式的洗白套路吗……有可能。
不对,应该说极有可能。因为若是这座教堂当真是空壳一个,那么施魔法让奥莉薇痊愈的就只会有一个人。
艾克西。
奥莉薇陷入了相当的迷惑之中。
但是,果然还是先不要思考了,保命为先。她检查好随身的物品衣物,当然也包括母亲的。很好,没丢东西,这些钱租个旅馆房间绰绰有余,哪怕租十天半月也绰绰有余。
甚至,她还找隐蔽地方验证了艾克西是不是兼职了采花大盗这个假设。结论是没有。那么艾克西的动机就也不是因为“金发美人”的事了,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后,她把仍然昏迷的母亲背起,穿过长椅之间的窄道。因为两只手都要用来托住背后的人,用头顶开了门帘。门上的铃铛依旧恼人地叮当响着。
终于走出教堂,怀着某种要铭记仇家似的心情,奥莉薇回头看去。
不起眼的小屋那灰暗的墙面上,挂着一块用王国语写的牌子。
“铃兰学社”
“米拉、德比、艾克西”
第四节 异变
晨光熹微,自远方天际透过白纱帘遥遥赶来。奥莉薇迎来了她在沙漠的第一个清晨。
经历了那样乱七八糟的一天,奥莉薇累得反而睡不着。此时回想起来,仿佛失眠的浪潮过后,闭上眼睛只一瞬便醒来。
母亲好像还睡着。昨夜替她洗了妆容,现在那张消瘦的脸上尽是憔悴衰老。奥莉薇觉得这样的她很稀奇,忍不住摸了摸。
要是平时,她可不会让自己摸的。贵族夫人总归要和子女保持些距离,显得有威严,称得上一句“教子有方”。
虽说少女的脸颊柔软而不失弹滑,少许自然的绒毛更能增加手感,可是奥莉薇轻轻抚着母亲写满时光印记的脸,感觉那份别致的柔软也令人心情愉快。
还不醒吗?
奥莉薇揉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有些腻了。也渐渐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用力戳,没有反应。
捏下巴,没有反应。
握住指尖,没有反应。
最后带着恐慌,她将手指伸向上眼皮,想看看眼球的状况。假如瞳孔涣散了或是变色了……奥莉薇的心沉了下去。
先看到的是眼白部分,因为连日的劳累,其中突起的血丝非常明显。
接着,奥莉薇看到母亲那双和自己相似的蓝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瞳孔没有神光,像是缺乏光源的显微镜。
此时,有一条细短的黑线冷不防地跳出眼白,向奥莉薇为了观测而尽力贴近了的眼睛跳去。
可是奥莉薇下意识向后一缩脑袋,那模糊不清地蠕动着的小东西就扑了个空,掉在旁边疯狂地扭动起来,似乎是临死的反扑。
奥莉薇确实是怕虫的。她像个合格的大小姐那样娇贵,平日看见这些脏东西就犯恶心。此刻立刻干呕起来。
一起来还没吃饭,胃液的酸味弥漫在口中。勉强用手捂住嘴,手指的先端触到炙热的液体,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眼前那条纤细的黑色小虫还在床单上翻滚,那又是一个极令人反胃的动作,奥莉薇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等一下,这东西不是从我妈眼睛里蹦出来的吧!
现在确实不是想事情的时候,但这念头自出现便再也没法忘掉。她收拢心神,连滚带爬地摸向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发现的唯一一个痰盂似的容器。
她从痰盂前面抬起头的时候,觉得被酸液灼伤的嗓子很痛。明明已经被魔法之类的东西治好了的后背也一阵幻痛。当然,最痛的还是她已经快停止工作的大脑。
奥莉薇说不出话来,不过其实这里也没有人能听她说话就是了。
不行,我想说就一定要说。
她突然倔强起来,觉得有一句话是无论有没有听众,能不能传达它本来的意思,自己都一定要说的。
她慢慢的咽尽喉咙里的酸水,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都、这都他妈啥啊……”
稍微有些磕绊地说着她人生第一句脏话,想笑的冲动也突然袭来。
先是父亲横死,母亲性情大变,远走他乡,然后又是直面人情冷暖,遭人欺骗,然后被砍一斧头,最后好不容易能走出那什么学社,一条天杀的奇怪虫子直接跳脸,还让她丢尽了脸面地抱着痰盂吐酸水。
嘴角的肌肉牵动,扭出一个完美的社交表情,然后终于变形成痛苦的讪笑。
至今的那些苦痛一股脑压下来。那个谚语叫什么来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是再合适不过。
泪很快濡湿了脸颊,奥莉薇哭得像个迷路了的小女孩。
缕缕金发滑落,遮住她的眉眼,但遮不住她紧抓着裙摆的指尖和毫无血色的唇。
此刻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任何雄心壮志都排不上号,在这片突然来访的阴云面前,一切事物都仿佛失去价值。
母亲醒不来了,也许是中了什么邪法,也许是那虫子惹的,也许二者都有。
但那原因,重要吗?
我可是变成一个人了啊。
她轻轻起身,扶着墙壁缓缓喘气。
颇煞风景地、那扇被漆成暗红色的木门就在此时被叩响了。
奥莉薇失神的双眼望向门下的缝隙,有一双脚立在门外很近的地方。
这项通过细微的光影差别判断门外是否有人、以及门外的人是否在推门能击倒范围内的技能是在母亲偷窥她房内的日常中练就的。由于有时她恰好要出门,却害怕一开门推倒了母亲,观察再多细节,确认再多次也不过分。
不行,不能想母亲的事。再想下去的话……
沙漠的水分可是很珍贵的!
她强打起精神,走向门口,她记得门上附有一扇小窗,可以用来作简单的确认。
花形的把手有些不便拉动,可是浮雕属实精细地过了头。既清晰又不刺人的线条让奥莉薇忍不住多把玩了几下。
这扇小窗对奥莉薇来说稍有些矮。她向右拉开木挡板,外面的场景逐渐显露。
如她所想,不速之客几乎要趴在门上似的,注意到小窗打开,双眼发亮地凑过来。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姿势如何。这样一躬身,脑袋就和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奥莉薇害怕地从里侧扶住门板,抵消掉男子重重的一下,盘算着要是这男人闯进来自己该怎么办。
首先是抓起最近的东西。最近的…好像是刚才用过的痰盂。虽说有些脏,可这也是迫不得已,兜头浇上去吧。
接着,假如人倒了,先绕过他去找老板,老板大概是不会容忍有人闹事的。运气好还能制造出“他杀死了母亲”的误会,把自己包装一番。
假如他并不怕这一下,甚至借机控制住自己?奥莉薇想出了一条计策,可是迟疑着没能继续想下去。
黑色的煞星,那虫子或许还能利用。
不清楚它的作用是什么,和它绝对相关的母亲的状态应当归为“生死未卜”,而不是完全的死亡。使用后不能保证敌方一定会倒下。况且目前并不知道这个虫子是否有潜伏期、起效的确切时间为何,是一步险棋。
而最坏的猜想——假如这门外的先生就是罪魁祸首,不仅完全了解虫子的作用,甚至可以控制虫子的话,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秽物上了。
心念电转,奥莉薇凑近了门上的小窗,露出一双无辜的蓝眼睛,对男人说话了。
“请问……有何贵干?”
完美的演技,羞涩、激动和恐惧能够融为一体,承载着少女的遐想,却表现在仅仅一双眼中,奥莉薇为自己临危的表现暗自鼓掌。
“您是玛蒂尔达小姐吧。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德比,我住在您隔壁,特地来打个招呼。”
男子揉着褐色头发下面被磕红的额头,极富友善地说着他的开场白,丝毫没有察觉奥莉薇的异常。
从听到他声音的第一刻开始,奥莉薇的视线便凝固了,她灼灼地注视这位皮肤浅褐色的绅士,双手绞在一起。
这声音她不能再熟悉了。
那位时常出现在她脑海里提出自我意见的先生,此刻正在对她作自我介绍。
第五节 筹码
“您说有救我母亲的办法,是真的吗?”
勒马的正午,天光大盛,奥莉薇把新买来的头巾向下拉了拉。
她跟随那位突然出现的德比先生走在街道上,心中盘旋着几个想法。
“嗯。到了你就知道了。”
德比没有回头,他背着玛蒂尔达夫人,脚步很沉稳。
可是奥莉薇看着街景渐渐变得熟悉,她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去哪里。
“米拉、德比、艾克西”
这位自称是本地“最好的木匠”的德比先生很值得怀疑。不仅是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小教会的门牌上,也因为他神秘地在自己心中说话那件事。
可是他看见旅馆房间中一动不动的夫人时却没有任何异常,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助自己,这又令人对他的印象更加纠结。本来,奥莉薇是不会信任他的。突然出现,又许诺好处的家伙除了恶魔就是奸商,又说不定是人贩子呢。
但是,他说“有办法把您的母亲救活”。
一个人,能变回两个人?
不,这里还是要冷静地思考,不可以被感情蒙蔽。
没有母亲,就少了一个拖累,也能借口自己是位孤女获得同情。但现在说这些有些晚了。在为母亲挡下那一斧的时候奥莉薇心中就已然有了答案。
“我对母亲还有眷恋,还有感情在,人性要我保住他的性命,也保住我自己的理智。我的选择并非毫无道理。”
若是现在反而选择完全相反的选项,岂不是功亏一篑?
况且,既然德比已经知道母亲的事,也提出可以帮助,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奥莉薇必须这样做。于是现在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不出所料,铃兰学社,或者说那异国小教会的彩色玻璃窗已经近在咫尺。奥莉薇觉得很懊恼。自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才变成这样满盘皆输的。但是苦思冥想,也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
说到底,就不应该听母亲的话来这里——但是在那个父亲去世的伤心地,也不会再有以前那样,大家都静静听着她说话,偶尔一起欢笑的茶会了。那样的话生活也没有意义。
于是现在她掀开门帘,让背着母亲的德比先生先走进去。德比对她微笑一下,表情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好像是在安慰她。虽然明知道这位铃兰学社的相关人士一定不怀好意,但下意识地,奥莉薇觉得那笑容很是耀眼。
她低头去躲避那比勒马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
但是愣神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她远远地看见一个十分有压迫感的人影,跋扈地坐在正首的天使像底座上。想来那就是德比要带她来拜见的神医。
“小姐,人带到了。”
玛蒂尔达夫人在长椅上落座,差不多是昨天被劈坏的座位前面两排的位置,好像睡着了一样。奥莉薇也任由门帘柔软的布料从指尖滑落,迈动隐隐有些酸痛的双腿。自己的低跟鞋撞击木地板的声音让她再次走神了,她想起家乡教堂每天中午敲响的大钟。
“上前来,亲爱的同胞。”
那是个很甜腻的少女声音,奥莉薇惊讶地再次审视天使脚下的人。一头发亮的深紫色头发,绑着繁复的几层红色蝴蝶结,映衬着一张俏丽温柔的脸庞。配上精致的洋装,若皮肤不是典雅的咖色,奥莉薇就要怀疑自己是否在做一场遇到了旧友的幻梦了。
“来吧,不要害羞。事情我已听说了,你的母亲遭受孽虫之灾,我当帮助你。”
奥莉薇向伸开双臂的少女行提裙礼,款款上前。
“请您帮助我……”
“来,再靠近一些吧。附耳受那福音来吧。”
奥莉薇抱着必死的决心,踮起脚尖,几乎要拥抱那少女一般接近。
“请您救赎我……”
“是的,我当救赎你……但神的礼物并非无偿……”
少女低声呢喃。
“我要奉献什么呢——当然什么都可以——”
“不要惊慌,我的孩子。我只要一样东西。”
“请您快些告诉我吧,我实在心焦。”
没有丝毫犹豫,少女回答奥莉薇,可是奥莉薇心中早有感应,她嗅到危险的气息,极其浓烈,像是辛辣的香料,呛人的熏烟。
“我要勒马镇镇长夫人的头,请你带来吧。”
少女附耳说罢,向后靠去,脸上浮现违和的邪恶笑容,将她的美丽渲染得更加张扬。
奥莉薇定定地看着少女的双眼,她期望看到恶作剧的意味,希望这是一个太过夸张的玩笑。可是刚刚代言了神的少女眼中只是单纯的愉悦,看不见任何愧疚或是犹豫,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我是绝对认真的。”
“我……我明白了。一定要我亲手来做吗,还是说……”
没等奥莉薇说完,少女便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亲手来做。双手要沾满血迹才好。”
“啊……我、我明白了。”
“去吧,我的孩子,以神的代言人米拉之名,替我解决那罪恶的化身!”
米拉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印上温软滚烫的一个吻。
那便是奥莉薇·玛蒂尔达对于那改变自己整条人生轨迹的一天,最后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