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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潇潇

暴雨雷电,风打窗沿。茶馆大厅坐着十余桌人,皆是翘首企盼着,盼着这场忽来的大雨能快些停下,让猴子脸的六月天好过些。

“近日尊龙庄主为千金比武招亲,你可听闻?”

“小的不才,上去试了一遭,不想比到一半突降暴雨,将我浇了满身,对面那飒爽的小娘子湿了衣服也落荒而逃。”

“这么说来,您是那京城来的武状元了!能在陈四姐手下走十招,自从开设擂台也只有您一位啊!”

本在窗侧听雨的位置上,那两位吃着寡淡菜色的陌生人一下子熟络起来,也引来无数好奇目光。

“纵使如此,也终究比不过尊龙庄的千金,若不是大雨降下,他下一息就毙了!”

旁边一桌穿长衫摇扇子的英俊书生笑道。

“轻狂书生,你不也只过了五招?”

他桌上嗑瓜子的小姑娘不屑地道。书生闻言眉头一皱,没有言语。

倒是那被称为武状元的汉子,憨厚地挠了挠头,道:“先生说得不错。我实力不如四小姐。那一手软剑出神入化,我想陈四小姐若去了京城也一定能当状元。此地真是卧虎藏龙。”

机锋散尽,书生哼了一声,端起酒杯饮了。

“说起来,你们听说过这磐社镇附近乱葬岗闹鬼的事了没?哎哟哟,那才叫惊险呢!我兄弟几个进去,差点就回不来喽!”

酒馆里又有人提起一桩事情,引得好些人练练点头,那人见状得意洋洋,好像从坟地逃回来是件多么伟大的事。

“那山岗附近有条很深的沟,沟里尽是黑色的沃土——那就是山上滑落的尸骨滋养得来,是极阴之地。我兄弟三人中数我胆子最大,一脚踏进去,便觉得一股巨力冲撞,要落下去似的。确实如此,我回过神来,那条腿便已经深深地陷将进去。约有半人深了!”

男人讲得绘声绘色,不住拿手比划着。

“当时我沉着冷静,我叫两位兄弟一人拉住一边胳膊,用力拉!我自己也运起内力和轻功,却觉得丝毫没有上去的意思。我想完了,这是坑里的死人在拉我!”

众人打了个寒战,却催他继续说。

“当时,恰好我腰里夹着顺来的…那什么,收来的…也不对,我机缘巧合得来的一荷包银票。那小包像有灵性一般自己跳了出去,刚好落在沟底。”

“接着那股拖我下去的巨力便消去,我顺利回了沟边。我们兄弟真是撞了鬼,这才回城里来了。”

“大哥,你是说死尸收了你的买路钱?阴间的家伙怎么会要阳间的钱呢!莫不是消遣我们!”

讲鬼故事的短打男子脸色发青,努了努嘴,半晌没说出话。他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某个角落,小声道:“哼,我哪里知道……你们还要不要听?”

“别理他!快说快说,都回到城里了,还有什么怪事?”

众人催促不已的样子让这男人很是受用,他把随身的短刀往桌上一拍,权当惊堂木使用。有人闲着没事叫小二替他添了一壶好茶,他也不顾烫,稀里呼噜地吞下一杯茶水,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那天午夜,我们回了客栈。客栈一楼竟然没有人。老板不在情有可原,可连个打更的都没有,实在诡异。”

“老三说他去瞧瞧我们的房间,我知道他确实吓得不轻,想早些歇息,就让他去了,可是这时候……”

咔嚓一道惊雷,打断了男人的话,人群中胆小的不禁惊叫出声。

男人阴沉着脸继续讲下去。

“我和老二在一楼寻找,可是敲遍了每一扇门都一无所获。找着找着,老二急了,他硬要破开主人家的房门。我拦也拦不住,最后我们砍开锁,就要进去,但是您猜怎么着?还是没有人!”

“不但没有人,连衣服被褥、灯台烛火一类的东西都没有。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老二翻了抽屉,掀了床铺,不是我拦着恐怕连地板都要撬起来!可是就算这样仍然一无所获,只有一股尘土的味道,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的空房间……”

“就在这时!”

男人大惊小怪地一拍惊堂木,大吼一声,把昏昏欲睡的部分听众吓醒。

“我们听到一声尖叫。那尖叫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兄弟,是老三发出的!”

“更让我们哥俩惊慌不已的,是老三喊的内容,他喊道…”

又一道惊雷,比刚才的一道更盛,更威,把窗外如墨的天色恍然照成惨白。

“快跑啊,大哥!二哥是……”

轰隆隆的雷鸣一声更比一声,暴雨落在瓦片如爆豆一般。一道雪亮的闪电击打远方大地,但人们并没有向窗外望,另外一个存在让他们移不开眼。

那一瞬间,纯白的闪电照亮了一道身影。

少侠?又或者女侠?那单薄的身躯背对门外的异象,单手撑住门框,站姿摇摇晃晃,好像光是站着就已经很费力。

半长的头发梳了个刚及冠男子的发式,可是因为长度不够,垂下许多,尽披在脸颊两侧,被雨打湿,紧紧贴着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在场的有人想起水鬼的典故。

他穿着一身料子很讲究的衣服,只是外袍太宽大,套在身上不合身,垂下来露出两侧肩膀。里衣和完好的外袍不同,破破烂烂、仔细看还沾着土沙,同样湿透了。

最让人恐惧的,还是他那双眼睛。说不上是半睁着还是半闭着,眼白布满暗红色血丝,好像是干涸已久的血液堆积,眼瞳闪着妖异的紫。其中的某种情绪更令人窒息,那好像是穷途末路的后悔绝望,又如同死者最后瞑目时的明悟。

“……僵,僵尸……”

有人替讲故事的大哥说完了后半句,也替在场看到那少年的各位道出心中所想。

半晌,在座的英雄豪侠竟然没人敢动一下。

“水……可否…借口水喝……”

难捱的寂静中,那少年开口。可是没等胆大的客人把水递到他手里,他便脱力,一头栽在地上。

这时候,那讲半吊子鬼故事的男人也从长凳上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目眦欲裂。但是也没人管他和他颠三倒四的故事了。

这时阵阵闪电早已离去,连暴雨也小了许多。众人看清,倒在地上的只是个看起来病怏怏的普通少年,没有先前那样可怕的感觉了。

将他唤醒是半个时辰后,乌云散去,天色也大亮了。他呛了几口水出来,便开始反复道谢。

他举止谈吐文质彬彬,像个世家子弟。相貌端正,眉目间有股柔柔弱弱的感觉,但眼神坚定。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只记得姓隋,不知道名和字,江南人氏,听说有比武招亲特地赶来,却因为连日赶路,身体本来虚弱,就倒下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来虚惊一场了。他们还有些同情这少年的遭遇。于是书生带头,众人做主给他起了名字,隋雨,字天水。

隋雨和先前参加比武招亲的人们攀谈了一会儿,听说陈四小姐如何武功卓绝,他微微皱眉。接着对各位抱拳道谢,找客栈修整去了。

后来茶馆掌柜大声嚷嚷道,是谁把装着刚好所有人账目数量的钱币的袋子落在这里了?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明白他们遇见的大概是传说中江南富贾一方的大族子弟,而那病弱的小少爷竟然为了报一水之恩,将账都抹了。

只有掌柜有些心惊,那些钱币尽管不是完全不能流通,但全都是大约百年前的款式……

那隋雨,莫非真是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他摇了摇头,哪里有这样能说会道的僵尸呢!何况小少爷的穿着打扮丝毫不显得怪异,能融入客人们的。

掌柜的大概是忘了,隋雨的外袍底下还有泥沙,外袍过于宽大,还有他在暴雨里走路居然呛了水的事。

隋雨走出茶馆,往客栈去。他纳闷:自己听说比武招亲的应该是姓林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变成姓陈的四小姐了。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除去先前给了掌柜的那一袋盘缠,他还带着傍身的飞镖若干,小刀三把。所幸这些东西在他昏迷期间没丢。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毕竟在家里也时常迷路。依稀记得还有几个人跟着自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隋雨不知道,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而他的未来,已是谁也无法预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