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央雪谈
大鸿京城，一处雅致院落。
院落中落着小雪，地面已被覆上一层银白，而树上腊梅怒放，实在是一派名园风采。然而平静的小塘却突然涌起水波。
很快，水波纹在寒潭之上扩散……继续扩散，水面上冒出几个泡泡。无人的院落中，凭空生出几分不安。
“啵”
一声有些滑稽的声响打破了沉寂。
探出水面的乃是一个脑袋……一个狗脑袋。——为了避免误会，这不是侮辱，是客观事实的描述。
一条金色皮毛的大狗很快跳上那层新雪，发起狠来抖着身上的水。幸好现下天气还不如何寒冷，不至于把它的毛发冻结。
房屋之中传出响动，看来庭院的主人也听见了大狗的撒欢儿动静。很快，他披上棉袍推开了对开的雕花门扉，跨过门槛，眼前的雪景让他稍作感叹，然而很快他便没了这闲情逸趣。
大狗眼睛忽闪，就要扑向主人——这有着乌黑如檀木一般长发的男子竟然被吓了一跳似地，下意识后退几步。
或许是怕水溅到他身上？大狗可不明白这许多，它只管扑过来，尽情展示自己的热情和愉快。但这一下可就苦了它主人，男子被人立而起的大狗扑倒，一人一狗跌在冰凉的雪上，留下许多杂乱的雪痕，一时间人声犬吠不绝。
半晌，狗也玩够了，人也喘过气来，他轻轻咳嗽着道：“行了，行了，阿豆，别折腾了。”
就在这个时刻，庭院的门扉被扣响。他的目光突地锐利起来，直直盯着门口，仿佛要透过那扇气派的红漆大门看见门外的来客一般，然而最后，他还是拍了拍阿豆的脊背，起身去开门。
懂事的阿豆垂头走进房屋，它的主人则抬手解开大门的门闩。
门口是个极漂亮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见到自己要找的人才第一眼，就发觉了一件事。
这门内外两人除去都有乌木似的黑发、赤红如玛瑙的眼睛之外，脸庞也是差不多的秀气。当然他们各有各的俊秀，但那眉宇间的书卷气如出一辙。就连衣着也是，两人的衣着都十分普通——不如说是十分寒酸了。棉袍漏棉，皮帽掉皮。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门内的稍矮二寸，而且皮肤略黑吧。
这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不久，一同失笑。
“在下是边关流民村来的孔央，孔庸人。来寻仲雪先生。”
“不错，我便是你说的‘仲雪先生’，敝姓谈，谈仲雪。此来有何见教？”
孔央忙着行礼，接着道：“如今我受大吕将军引荐，前来京城异域学堂见学……只是……”说着，他露出苦笑样子来。
见他如此，谈仲雪眉头一皱，但那嘴角是翘得越发厉害，“我就知道！要不是这样，谁来找我？”
“孔央不是那个意思……”年轻人连忙解释。
谈仲雪只是一举手，便停了孔央的解释。他先是扎扎几声拉开大门，接着示意孔央进屋详谈。
孔央松一口气，露出招牌的笑容，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一、契约
“我便叫你孔央吧。”谈仲雪倒了一杯热水，稍微抬起眼睛看着对面一心求学的学生。
“那我称呼您谈先生。”孔央缓缓吹着杯中水，额头冒出丝丝薄汗。一口热水下去，只觉得背后的棉衣已要被热汗浸透了。
孔央说：“您猜得不错。我此行正是从异域学堂本部过来，本来我把将军的信递交，请求学堂为我安排一二，精进学习。可是学堂本部竟没有一位先生愿意收我作课室的弟子。”
说罢，连忙又喝水下去，一口气把杯中热水喝净，孔央终于觉得身上的寒气都去了，伸手把外面的破棉袍解开，接着一边伸手把杯子往前推请谈仲雪续水，一边眼神询问对方这被化开的雪浸湿了的袍子该放哪儿。
谈仲雪长叹一声，伸手指向门口的一口空木箱，看来这便是放大衣的地方了。
“异域学堂之中，倒不能说都是沽名钓誉之人，可是这自傲的毛病的确应当改改了。我猜，接着就有个好心的学生告诉你，在京畿之内有一位挂名的先生还能收徒吧？接着就叫你来我这小院。”
“可不是吗！那人看起来笑眯眯，可惜在下也一眼看得出是位笑面虎。可惜我初到京畿人生地不熟，也只能照他说的，来碰碰运气。”孔央可是老大不愿意，“您知道，我身上的盘缠也不多，就指着将军告诉我的学堂补助能贴补贴补呢。”
谈仲雪手一抖，差点把茶壶给甩出去，接着哑然失笑：“嚯嚯嚯，这都有补助的。别想了，确实那帮人的指缝里哪怕漏出一点钱都够你过一辈子了，但是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罢了，我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我很愿意收个学生，也免得虚度光阴。”谈仲雪终于正襟危坐起来，他起身走到窗边的书笔架，取了纸和笔来，开始写一副收徒的文书。这让孔央好奇起来，不过他主要是好奇那支看上去很好看的毛笔。
“我听说，京城人特别讲规矩，能否请先生教我？”
“这是小事。”
“我学过的字不多，我也知道……差不多和京城的蒙童差不多吧。先生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了，我不怕不识字的学生，我怕识字却被猪油蒙了心的学生。”
“先生，我之后住哪儿？还有，我确实囊中羞涩了……要是没有补助我怎么解决吃饭问题呢？”
“这里厢房空着，你自己收拾收拾就住进去吧。吃饭有厨房，你会做饭吧？以后全都交给你，这样我给你包吃包住，就算作报酬。不用去买菜，库里还有存粮。这些菜都是自产的，我后院有片小地，等开春你就种着。”
“这狗挺漂亮的。它吃肉吗？”
“啊，这个你不用管。平时阿豆吃我们的剩饭就够了。”
“我听说异域学堂是学习西方妖术的地方，先生都会哪些法术呢？”
“……这个嘛，先卖个关子。”
笔尖轻轻抬起，这样一来，就写好了。剩下的便是按个手印、写上名字。
孔央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眼神飘忽。哎，这个小孩，谈仲雪暗暗想着。
要知道，没过两个月，他们就会打发一个外地来的小孩来自己这儿，可惜之前的人，一个都没留下。